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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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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6 章

黎明將至, 院子裏有長槍破空的呼嘯聲。

天邊泛著魚肚白,萬物皆在朦朧之間。本來還沒到練槍的時候,但裴煜自醒了後就再也睡不著, 他做了那個荒唐的夢, 心臟跳得厲害, 身體深處似乎有股躁意無處發洩, 在床上反覆幾次也無法平息,索性就起來練槍。

晨光漸漸明朗,照在鋒銳的槍尖上, 有銀光一閃而過, 一招一式仿若挾著冰霜, 盡是凜冽的銳氣。

那套槍法他早就練過了無數遍, 肌肉都形成了記憶, 原本應是游刃有餘的,但他此時心中煩躁,身法也亂了幾分, 銀槍揮向身後,有獵獵風聲自槍尖呼嘯而過。那氣勢太過剛猛, 未收住力道, 他的手腕翻轉不及,那長槍便從手中掉落。

“當啷”一聲砸在地上,銀槍滾了兩圈停下。

他額上有薄汗, 微微喘氣,輕蹙劍眉, 有些心煩意亂地嘖了聲, 靴尖向前勾起槍桿,略微用力將其挑起, 拋至半空再伸手接住。

粗略掃了一眼,槍身上並沒有摔出痕跡。

“既然沒心情練就不要勉強自己。”

身後傳來低沈渾厚的聲音,他驚了一下,回過身看去,發現裴煥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不遠處,雙手環胸立在那裏,好像看了他很久似的。

裴煜默然一瞬,擡起手臂將長槍扔給他,語氣隨意:“睡不著打發時間而已。”

裴煥穩穩接住,瞇起眼看他,“你昨夜那麽晚回來的,今天還醒這麽早?”

裴煜:“……沒什麽睡意。”

“聽母親說,你帶姑娘去看傀儡戲了?”裴煥神色淡淡問他,眼裏卻流露出些許揶揄之色。

裴煜立刻道:“看了又怎樣?”

裴煥道:“我又沒說怎樣,是上次你送兔子的那個姑娘吧,住在聚賢巷的。”

裴煜咬了咬牙:“那怎麽了?母親沒和你說過我和她在廬陵的事嗎?我們從小比鄰而居,素來以兄妹相稱的。”

“你今日火氣這麽大,難怪天不亮就醒了,”裴煥輕描淡寫地說著,“我不過想提醒你一句,你要是對人家姑娘只是兄妹之情,行事最好有點分寸,她一個孤女,初來乍到又沒什麽倚仗,傳出去難免要惹人議論。”

“她怎麽沒有倚仗?我——侯府就是她的倚仗。”

裴煥盯了他半晌,目光從他泛紅的耳尖一掃而過,聲音裏帶笑:“哦,聽你這話的意思,莫不是要請母親將她收為義女?嗯……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,如此一來,你們便是名正言順的兄妹,你身為義兄對她好,那別人自然不會多說什麽。”

裴煜一楞。

義女?兄妹?他之前倒沒有想過還能這樣,聽起來好像確實有些道理……他們可以名正言順成為“兄妹”,只要她願意,他也可以想辦法幫她離開白家住到侯府。於她而言,這應該也是最穩妥的選擇吧,畢竟比起白家,侯府的條件要好上太多。

然而裴煜遲遲不語。

雖然他確實想過讓她住到侯府,但這種關系……

裴煥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長槍,似是無意般道:“這不好嗎?若是她以後出嫁,侯府還會為她置辦彩禮,屆時由你我這兩個義兄替她送嫁,自然也能撐足了場面,她今後過得都會順遂一些。”

他不說這些還好,一說裴煜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子,幾乎瞬間就想象到了那個場景,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憤怒在胸口炸開,他望向自己的大哥,牙都要咬碎:“……你故意的?!”

裴煥道:“我不過是實話實說,你想要侯府做她的倚仗,還能有什麽辦法?”

還有什麽辦法……她又不一定非要嫁給別人,嫁進侯府嫁給他不也——

那個念頭如一道霹靂撕裂混沌的天幕,濃重積壓的烏雲被撕出一個缺口,有什麽強烈的情緒似傾盆大雨從那道裂縫洶湧洩下,將他完全吞沒。

他心中駭然,驚訝自己為何突然會產生這種想法,就跟昨夜目睹她與沈硯川說話時那莫名其妙滋長出的情緒,以及那個綺麗的絕對不算純潔的夢境一樣,都是那樣突兀地冒出來,卻如此強烈地沖擊著他的理智。

裴煜的表情有點木然。

半晌後傳來極輕的聲音:“如果……如果我喜歡她呢?”

裴煥挑了挑眉,明知故問道:“哪種喜歡?”

“若是兄妹情誼,我說的這個方法不就是最好的?若是其他……”他頓了頓,聲音低沈,“裴煜,你要是認真的,就沒必要拖泥帶水猶猶豫豫,錯過了想要再追回就難了。”

裴煜站在那裏沒說話,耳根卻燒如紅霞。

裴煥看了他一眼,嘆了口氣,語氣依舊毫無波瀾:“想明白了就別在這裏拿兵器發洩,我記得這槍還是你生辰時父親特意讓人給你做的,摔壞了不好修補。”

“……”

裴煜腦子裏亂成一團,沒心情搭理他一本正經的調侃。除了羞惱,他又有些唾棄自己,他想起他們在金陵剛剛遇見的時候,他送她去白家,那個時候他真的只是將她當做多年未見的妹妹,希望她能在金陵過得安穩。

後來……後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?他自己都不知道,他以前也從來沒有對那個女子動心過,並不清楚“喜歡”這種情感是如何形成的,他總覺得他和葉知微之間的感情,相對於那些一見傾心的心動,要更深厚一些。

因為深厚,所以那些破土而出的異樣情感才不容易被察覺。如果不是沈硯川的出現,他也不會這麽快就產生如此強烈的危機感,那些異樣的情感如同萌芽,被沖擊著快速生長,愈來愈讓人在意,再難忽視,也再難用什麽冠冕堂皇的說辭掩蓋。

他對葉知微的感情中,終究還是摻雜了不同於兄妹的情愫,而且正在肆意瘋長,藤蘿一般將他包裹吞噬,拖拽入那片愛欲混沌裏。

……

七月初七,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,正值七夕佳節,金陵城內熱鬧非凡,集市車水馬龍,盡是些應節的物什,因而也叫“乞巧市”。權貴之家多於高樓設宴,飲酒作詩,家中女兒便於庭中焚香拜月,或穿針以示巧技。

除了乞巧拜月穿針這些傳統風俗外,民間手巧的女子還會親手縫制些小玩意,諸如香囊荷包一類的,多是拿來售賣,或送予心上人。而七夕這一天亦舉辦燈市,自城西月老祠前至東街,長長的一條盡是燦爛燈火,雖不如上元那般盛大,但也稱得上熱鬧,一入夜長街上燈火如晝,熙熙攘攘,盡是紅塵煙火。

白家自詡風雅人家,早早於庭院中設好了香案,月上枝頭,正是焚香穿針的時候,女眷們便在庭中乞巧穿針。

葉知微不會做這些,試了幾次皆是無果,於是痛快放棄,她轉眸一看,白可瀅比她還要擺爛,正把那些線搓成一團繞在手指上玩。白可淑年紀小,雖然態度認真,但技巧不足,在場唯有白可沁手法嫻熟,輕而易舉穿針得巧。

白可瀅撇了撇嘴,把針線一扔,說:“都說了不玩嘛,每年穿針都是四姐姐贏,我們還不如早些認輸,還能早點出去看燈會。”

白可沁笑道:“那可不好說,萬一你的技巧進步了呢?何況今年還有葉表妹在,我們要帶著表妹一起玩嘛。”

“我進步沒進步,姐姐還不知道嗎……”她小聲嘀著,看向葉知微,輕哼一聲,“葉表姐,你看著挺機靈的,沒想到也是個手不巧的。”

葉知微道:“手巧和人機靈又不沖突,瀅表妹也是。”

白可瀅臉上一紅,小聲嘟囔了一句:“油嘴滑舌。”

白可沁的笑容漸淡,見葉知微一點兒羞愧的神色都沒有,不免覺得自己這場勝利沒什麽意思,於是讓人收拾起東西,各自回去換衣服,等一會就出門看燈會。

回了房間,葉知微蹲在門口摸兔子,秋芷見狀道:“姑娘,你要換新衣服出門呀,怎麽還在這兒玩?”

葉知微根本就不想去,想也知道去了又要被倆姐妹夾著陰陽怪氣,她實在懶得應付。

她仰起臉,懷裏揣著兔子,極不情願道:“要不你去跟四姐姐說一聲,我就不去了,逛燈會還要走很久,走多了腳會痛的。”

秋芷失笑道:“姑娘是不想逛燈會,還是不想和她們逛?”

“總之就是不想出……”

話未說完,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十分怪異的貓叫,那貓叫聲從窗外飄進來,隔著一道院墻,斷斷續續的,很像是一個人夾著嗓子喘不過氣發出的聲音。

秋芷道:“怎麽還有貓叫得這麽難聽?我去趕了吧,姑娘快換衣服。”

葉知微只好把兔子放下來,磨磨唧唧去換衣服。

換好了衣服,秋芷正從門外走進來,臉色很古怪。

她漫不經心地問:“怎麽了?見到那只叫聲很難聽的貓了?”

秋芷道:“不僅叫聲難聽,而且還會從墻後扔東西”

葉知微:“……貓扔東西?”

秋芷憋著笑,遞給她一個半根手指長的竹筒。

葉知微一臉茫然地接過來,那竹筒上刻了個“裴”字,她心中有了猜測,將竹筒傾倒下來,裏面的卷紙便掉落在掌心。,

她展開那張紙,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。

——城西月老祠榕樹,裴煜。

葉知微看著那張紙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那天看完傀儡戲回來後,她就覺得裴煜不太對勁,一連幾天他都沒有再找過自己,沒想到來找她時就準備了一個大的。

秋芷看到她臉上的笑容,調侃道:“姑娘要是不想出門了,我這就去跟她們說一聲,姑娘今晚就歇著吧。”

葉知微拉住她的袖子,眨了眨眼:“我突然覺得又有勁了,要不還是出去逛逛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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